電影賞析

超級大國民

  • 【課程試讀】場面調度:歷史時間與城市空間(1/2)(已讀)

新電影裡的「城鄉對立」


 
萬仁導演80年代拍攝的電影,關注台灣新電影中一個重要的母題:城鄉關係。經濟奇蹟引領下的現代化和都市化,讓「前現代」的淳樸鄉村飽受威脅和瓦解的危機。萬仁藉由「鄉下小人物進城」的敘事,牽引出這個新電影念茲在茲的主題,經由底層之眼,看待拔地而起的摩天高樓,進而展開萬仁對於現代化和都市化的嚴肅批判。
 
事實上,「鄉下小人物進城」這個敘事模式本身,就已經是萬仁不同於新電影代表導演侯孝賢和楊德昌之處。侯孝賢80年代拍攝的作品裡,城市逐漸退位、成為背景、最後甚至消失(反而是侯導70年代末的瓊瑤愛情電影、以及千禧年之後的作品,城市佔有顯眼的位置);至於楊德昌這位「都市電影」的能手,儘管始終以台北作為場景,但始終聚焦城市中產階級生活,充滿疏離、冰冷的解剖風格。然而,萬仁在新電影時期的電影,尤其是《超級市民》和《惜別海岸》,卻關注大都市底層的小人物(尤其是外來者或城鄉移民),可以說是把侯孝賢電影裡的小人物,帶進了楊德昌作品裡的中產階級大都市,因而在80年代的大銀幕上,呈現出一個迥然有異的城市樣貌。
 

都市「巷弄內」的歷史

 
事實上,在場10裡,許桑拜訪的第一個政治犯老朋友「游仔」的住處,台北的城市貧民窟,從萬仁的《蘋果的滋味》就已經初次入鏡了,而後它也成為《油麻菜籽》和《超級市民》重要場景:這個貧民窟即是「康樂里」。
 
康樂里在大銀幕上最後一次現身,就是在《超級大國民》(場10)。萬仁的攝影機跟在許桑身後,從台北的通衢大道彎入了路邊小巷,以手持攝影機跟拍的長鏡頭形式,跟著許桑在迷宮一般曲繞的羊腸小巷弄裡,彎來繞去──許桑不只沒有迷失方向,而且熟門熟路,無須摸索或問路,逕直找到了游仔的破敗小棚屋,稍後就在此處與游仔一同回顧了「菊元百貨童年」到「出征南洋青年」的整段日治時代歷史。
 
這種「通過城市小巷弄而重逢過往台灣史」的影像形式與敘事手法,早在《蘋果的滋味》便有了端倪:外事警察領著美國軍官來到康樂里,尋找那位車禍工人的家屬。當二人在迷宮小巷弄迷路的途中,聲軌上傳來各種音響:電視裡的平劇(京劇)吊嗓子、收音機AM賣藥電台的台語歌曲、黑膠唱盤旋轉出來的國語流行歌曲……。這些音響不只揭示了此處居民的族群混雜(底層階級的本省人與外省人),也暗示了戰後台灣遷移史:從外省人隨國民黨跨海來台的戰後初期,到70、80年代南部台灣人大舉北上的經濟移民。


 




視覺上,長鏡頭跟拍以及康樂里曲折小巷所構成的「通過隧道」的意象,也反覆出現在許桑後續拜訪其它政治犯老友的旅程裡。場15裡,許桑吃力地拾階而上,通過一道陰暗狹長的上樓走廊,才能抵達那位避居都市公寓裡足不出戶、懷疑腦子裡被裝了監聽器的吳教授,重返蔣介石閱兵的歷史(反攻大陸去)以及警總逮人的記憶(白色恐怖)。場27裡,許桑千里迢迢造訪隱居鄉間的林桑,先是搭火車「過山洞」,接著徒步「過隧道」(偶遇「騎機車的三太子」)、最後走進一座傳統三合院從外而內、從前景/中景/背景總共三道門的「三進」格局(呈現為隧道式「景深構圖」),才終於遇到畫面最內裡、正在廳堂上香祭祖的林桑,稍後,才在喝茶交談裡,回溯了「荷蘭人佔領台灣」的遙遠大航海時代、追問了「台灣人尊嚴」的問題。
 
彎入狹小曲折巷弄,鑽入城市內部地帶,彷彿「穿過時光隧道」,方能發現昔日與歷史──萬仁似乎暗示,歷史一直都在,從未消逝,只是,它並非隨時在場、唾手可得,必須通過苦苦追索與層層深入,才能發現歷史以及歷史與我之間的關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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